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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不识愁滋味

【Be With You】渡海不过西南

be with you-11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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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文严文

源自朋友一个无法释怀的梦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 

一壶青稞酒,对岸已茫然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00.

  

海上又起风。


他握着茶杯的手,在苍老的雕刻下印着蜿蜒的皱纹,龙井幽沉的茶香绕于悬梁。我放轻脚步落座于另一侧的藤椅上,木质地板上泛着潮意,与将至未至的雨天惺惺相惜在晌午过后。他斑白的发曲卷着服帖在耳畔,眼角的皱纹横亘在几十年的洪流中,已然是垂暮老矣。


  

海岸涌过刃卷波涛,礁石屹立在时间的罅隙中,隔绝望不尽的两岸,台北的天终是沉了下来。


  

年岁颓败的恐慌感在一瞬击中我,未曾感知生命凋零的苦楚,却在此刻漫出一种悲哀。我拿出那张泛黄卷边的照片,岁月洗礼下照片上两人的身影已是模糊不清,他缓缓放下茶杯,接过照片的手隐隐发颤,往事迈着蹒跚之步徐徐而来。


  

我是在北平秋季时分遇见他的。


  

那年我十九方正,先生已是二十而立之年,我们之间差一年春秋。


  

我们之间也只有一年春秋冷暖,殆尽后是枯瘦的夕阳坠于平地,半生皆不可奢望。


  

  

01.


民国八年,北平的秋姗姗来迟,老天爷憋了半个月气,终于把第一场秋雨一泻而下,轰隆一声骇跑了堆在城南角的半群车夫,老葛拧干鞋底的水,甩着劲儿,嘴里咒骂着老天抢饭碗不识好歹。


  

骂着骂着巧劲儿便来了,打远处跑过来今儿第一个主户,是个年轻人。


  

西装革履身板颀长,唯有眉头不耐的皱着,老葛拉上车赶紧往前跑几步,又停下来,两只老眼烁着精光,要是按照以往抢活儿常轮不到他,老胳膊老腿儿和他那辆破黄包车一样,晃着架儿要散下来,坐的不安稳。奈何今日天公不作美,倒给老葛下了场作美的雨,他想着连忙掌了一下自己的嘴,老天爷多有得罪多有得罪。


  

“去火车站。”刘耀文坐上车收起伞,眼眸微敛,说话的声音平平不带情绪,老葛抬起腿牟起劲跑进密麻的雨里,一路上雨涮过脸皮,全下进眼里瞎了一半,好歹凭着量过京城的步子跑到地方。


  

“先生,两块四毛钱!”老葛擦了擦眼里的雨水,接过递来的三块钱还未等找钱,便见刘耀文迈着大步朝检票走去,他也乐得收下这六毛钱喊道:“先生路上顺利——”


  

接着一阵风旋过,老葛眼前一晃,见着一个毛头小子连滚带爬吆喝着扑上刘耀文,老葛连忙包起手里的四块钱拉上车,踩着雨坑呼哧呼哧跑走。


  

“少爷,跟我回去吧。”长平在摸到刘耀文衣角的那一刻扑腾跪下,水泥地跄上骨头响亮在检票口,他一把鼻子一把泪嚎着“老爷说了,我带不回去你,他就打断我的腿。”

  


“那就再接上,打的时候尽量躺平一点,受力均匀。”刘耀文面容淡淡扯下长平的手后,拍了拍他的脑袋,作势要继续往前走去。


  

“胡闹!”


刘耀文身形一顿,身后来的人冷着半寸脸,往日温润的眼收了水光,身着的一身素白长褂湿了半肩,冷气、心气,激得他似要将眼前人刮个底朝天。


  

“你爹在家难时举尽全力送你去国外学以长技,是要你重振家业的,不是让你揣着半瓶子墨水去搞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。”严浩翔吞下今日的第一口火气,吐出的字一针比一针见血,旁人见得也要怵三分,这话落进刘耀文耳朵里却只引得他没由来的反感和愠怒,回过头微有不耐道:“我自响应上海一众学子号召南下,如今国家危在旦夕,是应为当仁不让者,我这是....”


  

“你这是莽夫,若世人都如你一般,头脑一热便抛家弃亲,全然一副无所谓的姿态,这个国还拿什么救?”雨势渐小,车站来往之人寥寥,严浩翔上前一步,手掌扣住对方的棕色皮箱,垂眸略过投来的刀锋冷意,两人一个握着手把一个扣着箱头僵持在空旷的月台上,长平小脸煞白,裤筒里的腿酥麻麻的,跪在地上心里哭丧着开始求爷爷告奶奶,老天嘞千万别再让两位小爷打起来了。


  

良久,刘耀文舔了一下干涩的唇松开手,在严浩翔懈神的一刻,一只手扣上他细白的脖颈,指间粗糙的皮肤擦后后颈根,借着蛮力拉过,四目相对时,刘耀文缓缓俯下身贴在那人冷白的耳根咬着牙吐出:“小先生言多了,昨日说过的话怕是忘记了。”


“你说,你我有过界之情,应各自退守一方,不再越居的。”


  


02.


他是我爹挚友的儿子,在双亲亡故后自重庆北上,携着一封家书投奔我爹。与我则相遇在家门口的榕树前,他袭一素白长衫而立于树荫之下,额间还落着赶路挤塞出的热汗,打湿鬓角、额发,秋风肃长,倒也灼不伤他这株雪莲,让那时的我便留了神。


  

和爹冲撞后的我自然也没好气,恶声恶气问他哪来的,要找谁,要干嘛,一连串的话砸在他身上激不起一点水花,最后他掀起眼皮波澜不惊的说了一句,你话真密。接着伸出手轻轻扣上我刚闭好的大门,三声落地,长平很狗腿的瞧了我一眼又很狗腿的毕恭毕敬打开门,我看着他微微点头致谢,觉得这人也好生有意思,有股傲气但也不计小节。


  

我跟着他进了门,爹闻声出来后见到来者,瞬时老泪纵横却又再瞥见我的那一刻气的咬牙切齿,眉毛吹着下面是泪眼婆娑,圆脸上的五官抢着各自分家,着实好笑。

  

见面后的情切颇有要被我爹说上几天几夜的架势,我听着百般无聊,想起前日一溜大雨浇坏了堂前的月季花,索性袖子一挽,找来小铲企图再次让它起死回生。


  

没用的,他不知何时与我爹寒暄完,站在我身后,我拍拍手散尽细土直起身,这才发现我许是比他高一些,末了听见他又道,根系已坏,救什么都是徒劳。


  

根系已坏,于它于当时的世道一样,溃烂在内里,倘若治救,便是要改天换地换新风貌,可又有多少人敢当先为。


  

我看着手里那株根系断掉的月季,心头蓦的一闷,思绪刮得七零八落时。伸过一只手,月季鲜艳的红映衬在苍白指肤间,那是矮小、又极其茂盛的一株,或许幸存于边角得以热烈生长,我愣神的功夫,他便又收回手拿过我手里的小铲,蹲下身铲掉方角里所有坏死的月季,在将那株矮小月季种下时,他开口,既然已坏死,那就铲去坏根,植其新株,我想,来日又会是满堂花色。


  

远处日暮秋色染尽鸿雁南飞,我指尖蓦然一颤,在他起身与我相对时伸出手,他见者清朗一笑,拍尽指间尘土轻轻握上。


  

刘耀文。

严浩翔。



  


03.


严浩翔最终还是把他带了回来。


  

但也于那天之后未曾再找过刘耀文,几日后,便以身体缘由向刘父请退了刘耀文的家教一职,当时他与刘父交谈时,刘耀文站在一旁,听清来意后面色不虞,在刘父的高声呵斥中拉走严浩翔,一道跑出家门,跑进秋风卷起的北平。


  

“你什么意思?”在严浩翔即将要甩手揍人的时候,刘耀文松开手,两人叉着腰气喘吁吁地站在卖橘子的小摊旁,刘耀文咽了口气启声质问。


  

“字面意思,追你那天淋了雨,头昏脑涨的,身体抱恙。”严浩翔摸了摸鼻尖,橘子的香气清冽,他挑了几个付了钱。


  

摊主接过钱时,嘴里还念叨今年的北平没秋天,入秋不过才几天,寒头便钻裤脚了。严浩翔还穿着夏天的薄长衫,被这么一说许是心理作祟还是北平真就冷进冬天了,他后知后觉的缩了缩身子,打了个寒颤。



不顾身后刘耀文的怨艾,提溜着袋子里的橘子,坐在旁边的路沿上伸出手拍了拍空地,刘耀文顿了顿泄气坐下,肩捱过肩时,西装料子擦过长衫棉布,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挑担走过,吆喝声钻进巷子筒,严浩翔拣起一个橘子,剥去了黄澄澄的皮,橘汁跌落昳丽黄昏,抹掉指尖苍白色。


  

“我知道,你要走。” 刘耀文伸长腿,从口袋里摸出那日未走成的车票“你不许我去,却要自己一人南下,留我在北平,你真当我一概不知吗?”


  

垂下的眉眼淡淡,并没有被戳穿的窘迫,严浩翔把橘子掰成两半,却在递给刘耀文时手指一顿,半块橘子跌落在石板路上,旁边乞讨的小鬼趁机顺走,他听见刘耀文说。


  

“我知道你还在耿耿于怀,忘不掉。”


  

  

04.


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我肩口的一道疤。


那尖刀落下时,血肉外翻,见至白骨,外溅的血扑上他的白衫,我生平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,他跪在我身旁捂不住那汩汩流淌的血,越来越多的人倒下,白色长衫、黑色中山服,呐喊声刺不透长夜,缩在吃食摊子旁的女孩瞪大眼睛,看着黄皮鬼脸的人举起警棍、屠刀,肩上的警徽被滚烫的血浇灭成灰烬。


  

站起来,走。我看着灰尘滚滚的天空,哀嚎声、悲怆声碾压过耳膜,那面血字白布的旗子上还我青岛竖立在这片土地上,引着万千赤诚的骨血,前赴后继。


  

我握上他的手推他走,他却拼尽全力背起我,我伏在他单薄的肩头,用力的抬起昏沉的脑袋,四周是同我们一般年轻的面容,血染衣襟,骨筋却难折,他们为四千万万同胞呐喊,为千万个如蝼蚁般挣扎的他们高举旗帜,为脚下的这片土地不再退后,刀悬颈侧,却虽死无惧。


  

这些人是我,是他,是千千万万个我们。


  

  

05.


“对,我忘不掉。”严浩翔坦然承认,橘子的甜酸漫至口腔,他侧过头去直视着那双桀骜不驯却乘有高远之志的眼睛,世人说道,既已许国难许卿,这话说的在理也不在理。严浩翔自认不是儿女情长的人,却在那一刀落下时想过他什么也不要了,但求刘耀文好好活着。

  

他怕了,可走他们这条路的最忌讳的是怕字,前方魑魅魍魉看不清道路,若是怕了便是几番顾忌,不再是水流花开两从容,有了牵挂但也有想念,所以他才会在那日坦露后说的决绝。

  

“可你不应该替我做出决定。”刘耀文收回腿站起来,对着严浩翔伸出手,眉眼间已是淡然释怀,一如他们初遇的时候。

  

难言之隐,说不出的情爱知于心底,生逢乱世,是太多的求而不得。

  

两人并排走在北平的街上,坑洼不平的路上漫着水坑,路边乞讨的老人摇着破铜铁碗,衣衫褴褛的小鬼蹿过溅起飞泥,红叶探出墙头,天色已晚。

  

“我此番南下是回重庆,从海路绕行,会有人接应。”严浩翔看着今日天边渲染的霞呈金黄色,隐于天边要破晓而出,他轻声开口“我早与你爹说过你的事,他老人家虽是不舍,但也最终应下。”

  

“你我此次分别,再次相见就不知何时了,既以奔赴前路,那就祝你我不负心中所愿。”

  

待明日天泽之时,若有幸归来,对饮三壶清酒,看这辽阔天地,安康盛世。

  

06.


他并未归来,也未渡过海水行到西南。

  

那日天气甚好,我仿佛问道空气中有淡淡青稞酒的味道,我拿出私藏的酒准备为他送行,却被匆匆赶来的长平叫去了教堂。


  

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,在空旷的教堂,他躺在冰凉的地板上,鲜血从他的身体边轮廓蔓延出,他抬着一只胳膊,苍白的手指捂着脖颈,鲜血源源不断的流出他的指缝,他在呼吸、在流泪。

  

而我搁这人头攒动的人群,远远望着他,发不出一点声音。他的周边围着一圈警察,放出了消息是私自勾结地下党,被当场击杀。

  

教堂的白鸽悬于高空,投射进来的阳光铺在他清丽的脸庞,鲜血浸湿那条白色长衫,我跪于人群之外,和他饮了最后一壶酒。


酒落喉中,醒来,早已是泣不成声。

  

一壶青稞酒,敬没有重逢的以后,敬缄默于口的情,敬会有天光将至的中国。

  

只是不再有你。

  

  


  

end

感谢阅读)

*愿十八岁的你依旧可以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,所行之路皆有光明,生日快乐小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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